汇业评论

文 | 潘志成 汇业律师事务所 合伙人

美国波士顿大学法学院有一位全美较为知名的反垄断法教授（可称为K教授），其著作《反垄断法：经济学分析与普通法演进》（Antitrust Law: Economic Theory and Common Law Evolution）已被翻译成中文并在国内出版，K教授每年均会在法学院讲授一门课程就叫反垄断法(Antitrust)。大约在十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上午，K教授准时踱步进入波士顿法学院宽敞的阶梯教室，缓缓走上讲台，准备开始他这门课程的开学第一课。

当K教授抬头发现阶梯教室里坐了满满近两百名学生时，似乎略微有点紧张。他微笑着告诉学生：“我保证我的课会很有趣，会讲很多生动的案例，不会讲很多经济学概念。”而K教授整节课的确没有讲很多经济学概念，仅仅在黑板上画了一幅坐标图。很快第一节课就结束了，课间休息十分钟，之后上第二节课。

接下来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那时不知道在美国法学院有“Shopping Class”的制度。所谓“Shopping Class”，就是法学院学生可以在正式注册选课前，先去听一节课。如果听完希望选该课程，则正式注册该课程；如果听完不希望选该课程，则可以在课间休息时离开该教室，去听其他的备选课程。等我从厕所方便完回到教室，猛然发现诺大的阶梯教室已空空荡荡，只剩下前面几排将近40名学生。若不是K教授还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我还以为走错了教室。K教授看到我进来，还点头向我微笑，好像在感谢我回来。我坐下来后，心情一直难以平静。整个第二节课就一直在想，剩下的学生都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K教授这么有名，课讲的怎么不好了？这些学生还真就敢当着面离开了。

二、那副导致掉粉的坐标图

这么多年来我还一直在想，K教授的开学第一课究竟哪地方没讲好，导致这么多学生离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被取关、掉了粉。想来想去，可能是那副他画在黑板上的坐标图，这是他在反垄断法开学第一课唯一讲到的经济学概念。这究竟是一幅什么坐标图呢？K教授为什么一定要冒着被取关掉粉的风险在第一节课讲授它呢？这幅坐标图大致如下：

其实这幅坐标图在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教科书中也有，事实上只要提到垄断这个概念，基本上都会讲这个图。我不能过多展开讲这幅坐标图，否则不仅会让本公号的阅读量大大下降，甚至可能被取关。为了说明后面我们要讲的内容，我仅仅在这里讲一点：什么是市场力/market power（建议已无阅读兴趣的读者可直接略过下面一段）。

图中有条向右上方上扬的S1线与向右下方下垂的D线在e点交叉，e点是市场价格的均衡点。在一个开放的、充满竞争的市场中，如果商家提价，消费者可以选择其他可替代的商品，因此商家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让市场价格离开e点。但如果商家是垄断者，其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市场力/market power——将S1向上推至S2，于是垄断就产生了。

那么究竟谁具有这样的市场力、可以破坏或改变自由开放的市场通过竞争形成市场价格的机制呢？美国19世纪末期的石油大亨、铁路大亨，通过设立托拉斯的方式将竞争者联合起来，然后由托拉斯替代市场制定价格。托拉斯财团虽然没有手拿皮鞭、强迫消费者购买其产品，但事实上剥夺了消费者的选择权，消费者不得不接受垄断者的高价。正是为了预防和制止这些大亨、财阀们在经济上的盘剥暴行，美国才有了反垄断法，即《谢尔曼反托拉斯法》。该法案起草者谢尔曼参议员在国会立法辩论中指出：“我们不能容忍一个政治上的国王对我们进行统治，同样也不能容忍一个经济上的国王来决定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应如何生产、运输、销售。”

通常情况下，老师会在开学第一课把这门课程中最核心的内容提纲挈领地告诉学生。我相信K教授也有同样的想法。K教授之所以要冒着被取关掉粉的风险讲这幅坐标图，说明这幅图真的很重要，也真的很有用。所以现在每当我碰到难以回答的问题，例如本文开头有人问的问题，我还会想起这幅图，看看这幅图能否帮助我识别垄断是否发生，看看有没有背离市场竞争的价格上涨，看看垄断者是否具有这样的市场力。

电视节目，哪怕是公益性质的，如果可以插播广告，则无疑是商品，而且价格昂贵。据说美国橄榄球决赛超级碗在比赛暂停期间的广告价位为每30秒300万美元，某TV的广告价格也应该同样不菲。而当中小学生、学生家长坐在电视机前时，也同样具有电视观众的身份，而且对于部分教育类产品而言还是精准的广告受众。当中小学生、学生家长可以手握遥控器自由切换电视频道时，不同电视节目的广告费用是由电视节目的收视率决定的，而电视节目的收视率又是由电视节目自身的质量、以及观众用遥控器投票来决定。这也就是为什么超级碗的广告费如此贵、而中超的广告费相对便宜的原因。

现在如果有一份教育部的文件，要求每一个中小学生、学生家长必须收看某TV的节目，此时中小学生、学生家长手中的遥控器已不能再选择收看节目、切换频道，某TV的节目广告价格将不再取决于节目质量和收视率、不再受到电视节目市场的约束，因此也就有了凭借一己之力推动价格上涨的力量了。